06月30日张爱玲小说色戒(张爱玲小说色戒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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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麻将桌上白天也开着强光灯,洗牌的时候一只只钻戒光芒四射。
2、白桌布四角缚在桌腿上,绷紧了越发一片雪白,白得耀眼。
3、酷烈的光与影更托出佳芝的胸前丘壑,一张脸也经得 起无情的当头照射。
4、稍嫌尖窄的额,发脚也参差不齐,不知道怎么倒给那秀丽的六角脸更添了几分秀气。
5、脸上淡妆,只有两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涂得亮汪汪的,娇红欲滴,云鬓蓬松往上扫,后发齐肩,光着手臂,电蓝水渍纹缎齐膝旗袍,小圆角衣领只半寸高,像洋服一样。
6、领口一只别针,与碎钻镶蓝宝石的“纽扣”耳环成套。
7、 左右首两个太太穿着黑呢斗篷,翻领下露出一根沉重的金链条,双行横牵过去扣住领口。
8、战时上海因为与外界隔绝,兴出一些本地的时装。
9、沦陷区金子畸形的贵,这么粗的金锁链价值不赀,用来代替大衣纽扣,不村不俗,又可以穿在外面招摇过市,因此成为汪政府官太太的制服。
10、也许还是受重庆的影响,觉得黑大氅最庄严大方。
11、 易太太是在自己家里,没穿她那件一口钟,也仍旧“坐如钟”,发福了,她跟佳芝是两年前在香港认识的。
12、那时候夫妇俩跟着汪精卫从重庆出来,在香港耽搁了些时。
13、跟汪精卫的人,曾仲鸣已经在河内被暗杀了,所以在香港都深居简出。
14、 易太太不免要添些东西。
15、抗战后方与沦陷区都缺货,到了这购物的天堂,总不能入宝山空手回。
16、经人介绍了这位麦太太陪她买东西,本地人内行,香港连大公司都要讨价还价的,不会讲广东话也吃亏。
17、他们麦先生是进出口商,生意人喜欢结交官场,把易太太招待得无微不至。
18、易太太十分感激。
19、珍珠港事变后香港陷落,麦先生的生意停顿了,佳芝也跑起单帮来,贴补家用,带了些手表西药香水丝袜到上海来卖。
20、易太太一定要留她住在他们家。
21、 “昨天我们到蜀腴去——麦太太没去过。
22、”易太太告诉黑斗篷之一。
23、 “哦。
24、” “马太太这有好几天没来了吧?”另一个黑斗篷说。
25、 牌声劈啪中,马太太只咕哝了一声“有个亲戚家有点事”。
26、 易太太笑道:“答应请客,赖不掉的。
27、躲起来了。
28、” 佳芝疑心马太太是吃醋,因为自从她来了,一切以她为中心。
29、 “昨天是廖太太请客,这两天她一个人独赢,”易太太又告诉马太太。
30、“碰见小李跟他太太,叫他们坐过来,小李说他们请的客还没到。
31、我说廖太太请客难得的,你们好意思不赏光?刚巧碰上小李大请客,来了一大桌子人。
32、坐不下添椅子,还是挤不下,廖太太坐在我背后。
33、我说还是我叫的条子漂亮! 她说老都老了,还吃我的豆腐。
34、我说麻婆豆腐是要老豆腐嘛! 嗳哟,都笑死了!笑得麻婆白麻子都红了。
35、” 大家都笑。
36、 “是哪个说的?那回易先生过生日,不是就说麻姑献寿哩!”马太太说。
37、 易太太还在向马太太报道这两天的新闻,易先生进来了,跟三个女客点头招呼。
38、 “你们今天上场子早。
39、” 他站在他太太背后看牌。
40、房间那头整个一面墙上都挂着土黄厚呢窗帘,上面印有特大的砖红凤尾草图案,一根根横斜着也有一人高。
41、周佛海家里有,所以他们也有。
42、西方最近兴出来的假落地大窗的窗帘,在战时上海因为舶来品窗帘料子缺货,这样整大匹用上去,又还要对花,确是豪举。
43、人像映在那大人国的凤尾草上,更显得他矮小。
44、穿着灰色西装,生得苍白清秀,前面头发微秃,褪出一只奇长的花尖;鼻子长长的,有点“鼠相”,据说也是主贵的。
45、 “马太太你这只几克拉——三克拉?前天那品芬又来过了,有只五克拉的,光头还不及 你这只。
46、”易太太说。
47、 马太太道:“都说品芬的东西比外头店家好嘛!” 易太太道:“掮客送上门来,不过好在方便,又可以留着多看两天。
48、品芬的东西有时候倒是外头没有的。
49、上次那只火油钻,不肯买给我。
50、”说着白了易先生一眼。
51、“现在该要多少钱了?火油钻没毛病的,涨到十几两、几十两金子一克拉,品芬还说火油钻粉红钻都是有价无市。
52、” 易先生笑道:“你那只火油钻十几克拉,又不是鸽子蛋,‘钻石’墨,也是石头,戴在手上牌都打不动了。
53、 牌桌上的确是戒指展览会,佳芝想。
54、只有她没有钻戒,戴来戴去这只翡翠的,早知不戴了,叫人见笑——正眼都看不得她。
55、 易太太道:“不买还要听你这些话!”说着打出一张五筒,马太太对面的黑斗篷啪啦摊下牌来,顿时一片笑叹怨尤声,方剪断话锋。
56、 大家算胡子,易先生乘乱里向佳芝把下颏朝门口略偏了偏。
57、 她立即瞥了两个黑斗篷一眼,还好,不像有人注意到。
58、她赔出筹码,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,忽道:“该死我这记性!约了三点钟谈生意,会忘得干干净净。
59、怎么办,易先生先替我打两圈,马上回来。
60、” 易太太叫将起来道:“不行!哪有这样的?早又不说,不作兴的。
61、” “我还正想着手风转了。
62、”刚胡了一牌的黑斗篷呻吟着说。
63、 “除非找廖太太来。
64、去打个电话给廖太太。
65、”易太太又向佳芝道:“等来了再走。
66、” “易先生替我打着。
67、”佳芝看了看手表。
68、“已经晚了,约了个掮客吃咖啡。
69、” “我今天有点事,过天陪你们打通宵。
70、”易先生说。
71、 “这王佳芝最坏了!”易太太喜欢连名带姓叫她王佳芝,像同学的称呼。
72、“这回非要罚你。
73、请客请客!” “哪有行客请坐客的?”马太太说。
74、“麦太太到上海来是客。
75、” “易太太都说了。
76、要你护着!”另一个黑斗篷说。
77、 她们取笑凑趣也要留神,虽然易太太的年纪做她母亲绰绰有余,她们从来不说认干女儿的话。
78、在易太太这年纪,正有点摇摆不定,又要像老太太们喜欢有年青漂亮的女性簇拥的众星捧月一般,又要吃醋。
79、 “好好,今天晚上请客,”佳芝说。
80、“易先生替我打着,不然晚上请客没有你。
81、” “易先生帮帮忙,帮帮忙!三缺一伤阴骘的。
82、先打着,马太太这就去打电话找搭子。
83、” “我是真有点事,”说起正事,他马上声音一低,只咕哝了一声。
84、“待会还有人来。
85、” “我就知道易先生不会有工夫,”马太太说。
86、 是马太太话里有话,还是她神经过敏?佳芝心里想。
87、看他笑嘻嘻的神气,也甚至于马太太这话还带点讨好的意味,知道他想人知道,恨不得要人家取笑他两句。
88、也难说,再深沉的人,有时候也会得意忘形起来。
89、 这太危险了。
90、今天再不成功,再拖下去要给易太太知道了。
91、 她还在跟易太太讨价还价,他已经走开了。
92、她费尽唇舌才得脱身,回到自己卧室里,也没换衣服,匆匆收拾了一下,女佣已经来回说车在门口等着。
93、她乘易家的汽车出去,吩咐司机开到一家咖啡馆,下了车便打发他回去。
94、 时间还早,咖啡馆没什么人,点着一对对杏子红百折绸罩壁灯,地方很大,都是小圆桌子,暗花细白麻布桌布,保守性的餐厅模样。
95、她到柜台上去打电话,铃声响了四次就挂断了再打,怕柜台上的人觉得奇怪,喃喃说了声:“可会拨错了号码?” 是约定的暗号。
96、这次有人接听。
97、 “喂?” 还好,是邝裕民的声音。
98、就连这时候她也还有点怕是梁闰生,尽管他很识相,总让别人上前。
99、 “喂,二哥,”她用广东话说。
100、“这两天家里都好?” “好,都好。
101、你呢。
102、” “我今天去买东西,不过时间没一定。
103、” “好,没关系。
104、反正我们等你。
105、你现在在哪里?” “在霞飞路。
106、” “好,那么就是这样了。
107、” 片刻的沉默。
108、 “那没什么了?”她的手冰冷,对乡音感到一丝温暖与依恋。
109、 “没什么了。
110、” “马上就去也说不定。
111、” “来得及,没问题。
112、好,待会见。
113、” 她挂断了,出来叫三轮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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